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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用回憶,將自己推向陽光燦爛的未來

  一九七九年伊斯蘭革命成功那年,我才十三歲。這場革命完全逆轉了我的世界。

  我來自俄羅斯正教的家庭背景,在伊朗德黑蘭出生長大。革命之前,我的生活重心是學校、朋友、音樂、書本和在?海邊小木屋渡假的夏天。我穿著比基尼、和男孩跳舞,立志當醫生,最大的煩惱是下次派對要穿什麼衣服。然而,革命一起,改變了所有事情,原本維繫我世界的價值和規則,一夕崩解。

  要習慣新制度,著實不容易,和同輩的多數青少年一樣,我也叛逆。我起身頂撞革命衛兵出身的新老師,在校刊上寫文章批評政府,參與抗議遊行,直到像許多朋友一樣被捕入獄,那年我十六歲。我在德黑蘭北部惡名昭彰的艾文監獄裡受到凌虐,甚至差點被處死。有名衛兵拯救了我的性命,但卻要我付出令人震驚的代價:嫁給他並改信伊斯蘭教。就這樣,我成了他的祕密新娘,在監獄繼續服著未完的刑期,夜晚則與他到另一間牢房過夫妻生活,直到他被政敵暗殺身亡。再經一番波折,我終於在入獄兩年兩個月又十二天後,回到家人懷抱。

  出獄回家第一晚,我坐在餐桌上,訝異看著家人竟若無其事地閒聊著天氣。他們假裝我從未離開過,假裝不曾發生過什麼大事。這時我才明白,我得設法自己遺忘過去,因為那段過去讓所有人不舒服。當時我才十八歲。

  現在回頭看,我知道自己當時得了「創傷後壓力症候群」。我深陷驚恐情緒,逼自己相信,我可以徹底遺忘過去。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明白,回憶不可能被抹滅。二十年後,那些回憶果然在夢魘裡回頭來找我,慢慢地,我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。

  但我還是沒開口求救,或許因為中東世界的女性本該自己求生存,而且我不知道有什麼求救資源可利用。文學閱讀一直在我的生命占了重要位置,所以我自己動手記下那些回憶,來紓解心頭重擔,但那些手稿都被我深瑣在抽屜裡。痛苦依舊,愈來愈難承受,我終於知道,自己得跨出下一步,得將自己的故事和世界分享,我必須讓自己的倖存活出真正的意義

  前一陣子,在義大利巡迴簽書會中,有人問我:「妳現在感覺如何?生活還好嗎?」老實說,我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很奇怪。我巡迴過許多國家,一遍又一遍訴說自己的故事,接受各式各樣的提問。每一天,都在過去的回憶裡進出好多遍,這真的不容易,心力似乎耗竭,但我也學到這個使命沒有終點。我現在敢迎面正視我的恐懼和痛苦,也因此能勇敢接受它們,畢竟,有了那段過去,才型塑出今日的我。對我來說,撰寫回憶錄是個沒有終點的旅程,透過書寫,我更了解自己以及所處的世界,和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。每次巡迴簽書會,每場訪問,每次公開演說,都幫助我往前更跨一步,重新發現我自己以及身邊的人。

  世界各國都有人讀我的書,這本書迄今已∕正被譯成十七種語言。我決定出版回憶錄,因為我希望和其他人分享我的回憶。我需要感覺和別人有所連結,我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過去,但或許可以改變現在和未來。如果我們能了解那經常被遺忘和忽略的過去及歷史的人性面,我們就能積極造成正面改變。懂得紀念,就能開始打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。

  人類應該要懂得承認錯誤,並從中記取教訓。華人、伊朗人、加拿大人……各種族的人都有相同的情感,都想要和平、幸福和更美好的生活。為了臻此目標,我們應該敞開心胸,彼此溝通,參與對話。當我聽到這本回憶錄將被翻譯成中文時,我非常興奮激動,因為中文是個多麼古老又美麗的語言啊。我希望即使自己老去,我的回憶也能活在台灣善良人民的心裡。若真如此,身為作家,夫復何求?

  有人問過我,如果時光可以倒流,我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嗎?我已經學到一件事,既成事實的過去無法改變,而我之所以回頭去看過去,是為了要讓自己活得更快樂。我早已把「如果」這個兩個字從我的詞彙中拿掉。生命不會停頓,它不會給我們足夠時間去仔細衡量每件事。每次遇到狀況,我們通常必須根據自身經驗和知識迅速做出決定,但事實上我們每天都有新經驗,所以如果有機會深思兩秒、重新考慮,我們應該會做出不同決定,但不管怎樣,這樣的想法是沒有意義的人生的真相就是,既然「如果」改變不了過去,我們就得找到勇氣根據已經做出的決定,好好活下去,然後在未來做出更好的決定。

from德黑蘭的囚徒【繁體中文版作者序】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385268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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