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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now在我的電話答錄機裡唱了一首歌，約我在夜晚的敦化南路樹河相見。
樹林那端，餐廳裡的人群剛散去，男男女女偕伴橫過半條街，像是一場剛散去的宴席。Snow就坐在樹蔭底，影子有些孤單。
「好熱鬧，是不是？」我指著人群，靠著Snow坐了下來，這才嗅到他身上漫出的酒氣。
「是呀，」Snow抬起了頭，讓星光照見他頰上的酡紅。「那是我男朋友的婚禮。」
那一瞬間，我突然說不出話來。
Snow從來不跟我們談他個人情感的事。每當有人問起，他總是笑而不答，像一朵霧中的花; 久了，我們也就不再過問了。
就在那一瞬間，我才突然明白，明白Snow說不出口的，不是感情，而是那些在愛裡載浮載沈的憂傷。像他這樣一個體貼的男子，只希望跟大家一起歡笑，關於淚水，他從不讓人分擔的。
「他要結婚了，問我可不可以來參加他的婚禮，我能說什麼？只有點頭答應了。」Snow的語氣裡沒有怨尤，只有一點點的，嘆息。「我來了，但沒有勇氣進去，只能在這裡陪他，陪他在眾人面前牽一個女人的手，許一輩子的承諾。」
我們都沒有說話，任由現實的重量壓著黑夜的樹林，沙沙作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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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認識的第一天，我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。那天是情人節，他買了一束花要送女朋友，卻跟女朋友在電話裡起了爭執; 晚上，他帶著那束花走進公園裡，決定要把花送給第一個對他微笑的人，而那個人，正是我。
起先，我只是遠遠看著他，看著他身上穿的白色衫子攏著月色，那暈光真美，美得像一朵夜裡綻開的雪白曇花。我凝望著他，點了點頭，微微一笑。沒想到他竟然靠了過來，送我一束花，更沒想到，我們後來就這樣相伴了許多年。」
「你，不介意他有女朋友？」我問。
「我能怎樣呢？」Snow的笑有些悽惻。「要他跟女朋友分手，和我在一起？不可能，他們青梅竹馬這麼多年，沒有愛情也有親情，不可能說分手就分手......而且，兩個男人在一起，能不能有未來我們也不知道......所以每回在一起，我們都小心翼翼; 小心翼翼地不被他的朋友撞見，小心翼翼地呵護我們的愛情，小心翼翼地承諾彼此：無論如何，我們都要幸福。」
「那麼，你們幸福嗎？」
「很幸福。」
一架飛機經過我們的頭頂，帶來一陣風，吹開了Snow的愁鬱，吹來了他的笑顏。
「他喜歡開著車帶我到處走，這成了我們最大的快樂。走過不同的城市，不同的巷弄，他都會記得在每一次踩煞車的時候，用一隻手檔在我身前，保護著我：那小小的一個動作，卻讓我完全明白他的細心照顧。
我們開著車，在台灣島上四處優遊。我們聽過台南白河的荷花開，吹過屏東墾丁的落山風; 我們也喝過台東初鹿牧場的新鮮牛乳，看過基隆和平島的海上落日。
有一回，我們投宿在一個小漁港邊，他竟然在天還沒亮就摸黑起床，到漁港採買海鮮，為我做義大利麵。於是，清晨時分，我在濃濃的香氣裡起床，看見心愛的男人在廚房裡忙碌著; 他根本不會做菜嘛，忙得手忙腳亂又不敢發出一點聲響，那幸福的景象啊，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。」
Snow笑了，像個孩子一樣。
「他常說，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比較愛我還是比較愛他的女朋友，但他清楚地知道，和我在一起比較快樂。
是呀，我也很快樂。從前認識的人，都是匆匆來去，有時候只是知道一個代號，連真名都不會寫，就分手了。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，我也以為就是逢場作戲、萍水相逢，畢竟他是個有女朋友的男人。沒想到，他那麼認真，認真地記住我們認識的日子，記住我們出遊的日子，記住我們共枕的日子......當對方這麼認真的時候，你怎麼可能說服自己，說這段愛情只是玩玩而已？
就這樣，我在愛情裡靠岸，以為從此波瀾不驚了。」
誰在愛情裡，不求一個安穩呢？
「後來，就遇到結婚的問題？」
「嗯。也不是沒有想過他有一天一定會結婚，但那時候的幸福如此唾手可得，又怎麼願意放棄？直到他們雙方家長見了面，討論了婚事，我才意識到，自己其實是個第三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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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now沈默了。夜無止境的延伸，星光閃爍，我用手懷抱著他的肩頭，感覺到風的顫動。
「我們都在長大，也都在老去，」Snow說：「我們能做的，是不是只有不斷地決定，然後不斷地告訴自己，不能後悔......」
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答案，只是萬家燈火裡，亮了幾盞，又滅了幾盞。
from「小島的童話食譜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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